第53章 上访 1
“‘皇帝蕉’在我们乡是第一次引进的新品种，也是试种成功的，味道非常好。”蔡其仙高兴地说。
我说：“好呀，我正想看看‘皇帝蕉’是什么样的呢。”
“走吧，我们俩现在就陪领导去看看。”蔡其仙一脸喜悦地说。
去就去，反正今天没会议，下乡是很有趣的。
其实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有什么目的。蔡其仙这个人我了解，当管财政的副乡长快满两届了，但由于税收收不上来，造成乡里的工资经常发不出来，给人留下了工作没魄力的印象。我也曾听县委钟书记说过，蔡其仙干工作像狗熊掰玉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不到一个点子上，迟早要弄他去乡政协当助理员。
其实蔡其仙是尽了力的。为了乡里收到更多的农业税，他请种香蕉种瓜菜的老板喝了不少酒，两次胃出血，一次十二指肠穿孔，尽管如此，老板还是经常欠税甚至不交税。
落后地区税收工作都很难做，这是普遍规律。
他曾和派出所的干警去强行收过税，也把来乡里种西瓜不交税的老板王长林关了几天，但其行为县里的领导并不赏识。县委钟书记批评他粗暴收税侵犯他人的人身自由。冯县长说，本来到我们县投资的老板就少，你们这样一搞谁还敢来投资？老板都跑光了，县里的GPD增长率靠谁来完成？冯县长还说，你砸了老板的饭碗，我就端你的饭碗。
蔡其仙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我有个战友在广东顺德税务部门工作，他告诉我那里的收税工作相当好做，到了规定的时间，纳税单位都是主动上门缴税的，根本不需费多少心机就能轻轻松松地完成任务。这里的税收工作为什么如此困难，莫非这就是经济发达与落后的根本区别？
汽车行驶在红树村和沙松村之间的土路上，只见两边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香蕉林。海风吹过，墨绿色的蕉林海浪般涌动。蔡其仙兴奋地说：“书记你看，今年种香蕉的老板又发了。”
我说：“好啊，他们发了，咱们的税收也多了，乡里干部职工的工资也不用愁了。”
“按道理应该是这样，但能不能收上来我心里真的没底呢。”蔡其仙一脸苦相地说。
我说：“有什么难呢，派人去收就是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怎么收大有窍门呢？”查必清插话说。
我突然醒悟过来，说：“哦，原来你们让我来是为了收税出谋献策的啊。”
“不，去蕉林看风景，顺便拿两串刚熟的‘皇帝蕉’回去吃吃，这年头不要白不要哇。”查必清含蓄地点点头。蔡其仙神秘地笑笑说。
尽管他们没有表白此行的目的，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因为县里有管税收的副县长，乡里还有税务所，我来过问收税的事，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了吗？
容不得我多想，蔡其仙就向我说了一大堆苦不堪言的收税问题。誓如：税收部门的人员鱼龙混杂，文化水平低不说，有些工作人员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还故意少收税，有些人甚至多收税少开票合伙贪污。譬如：农业税在制度上的设计也存在着缺陷。首先是农民负担过重，其次是操作过程随意性很大，收多了，老板和农民有意见，收少了，税务部门通不过，领导也有意见，因为税收直接影响到干部职工的工资。
蔡其仙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说：“书记，你说说，今年这香蕉税到底应该怎么收为好？”
我推托说：“我的确不大懂税收这项工作，你可以拿别人的经验来试试。”
“书记，你就不要谦虚了，领导的指示到哪儿都是很管用的。”蔡其仙拉开车窗往外扔掉烟头，乐呵呵地说。
我说：“不是谦虚，我真的不懂。”
“不可能，你当很厉害的哇，上个月带领几百个公安武警把多义村团团围住，一下子就抓住了十多个犯罪分子，收拾几个老板还不是小菜一碟。”查必清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说：“这和抓治安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啊。”
“现在很多人都不愿意纳税甚至抗税，我看税收也都得用抓犯罪分子那样的手段才能解决。”查必清气愤地说。
“你作指示吧，我们去执行。”蔡其仙点头哈腰说。
其实我的苦衷他们不知道。虽然我的年纪比他们大，工作的时间比他们长，还当过部队团级单位的主管，但我缺乏地方工作经验，更没有下乡收过税。税收工作是冯县长安排副县长常三味来分管的，我说多了，干多了，就有夺权和多管闲事的嫌疑，常三味也会有意见的。
但不给他们指示一下是难以脱身的。于是，我说：“咱们一起去围着香蕉林转一圈，把进出香蕉林的路线都看一遍，最后我给你们出个‘点子’。”
蔡其仙和查必清听了都很高兴，连连点了几下头。午饭之前，我们总算围着香蕉林转了一圈，香蕉林实在太大了，还没回到原地，大家都累得汗流浃背，大气喘喘了。这还不算什么，最倒霉的是蔡其仙，被一只黄蜂蜇了一下手臂，疼得嗷嗷叫，查必清也踩上了不知是谁拉的大便，鞋底怎么摩擦草地臭味还是跟着走，仿佛沾上了邪气似的。
大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只好坐在草地上休息。查必清走进蕉林用小刀切来两串熟透了的“皇帝蕉”。这是与众不同的品种，蕉身微弯大如拇指，一身金黄，头尾一样粗，用手一捏软软的，令人爱不释手。我们也顾不上什么群众纪律了，撕开蕉皮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饿了两天两夜的流浪汉。“皇帝蕉”的味道的确与普通香蕉有区别，但一时很难用语言来准确地描述它。
吃完香蕉，查必清就在一边撒尿，而蔡其仙则笑眯眯地说：“书记，地形你都看过了，你说怎么收税呢？”
我说：“定产定量来个税收大包干，怎么样？”
蔡其仙摇摇头说：“不好办包。定多了老板不干，定少了别人以为我们吃了回扣，领导也不高兴。”
我说：“按一车来计算，定下每车多少钱，老板拉走多少车我们就收多少税，既公平又方便。”
查必清瞪着一双大眼说：“这更麻烦哟。如果老板在七八个地点同时装车，我们人手少看不过来损失严重呢。”
我又说：“这个问题容易解决，每个点安排两个人盯着，老板想偷税也不容易。”
蔡其仙用纪委书记的口气说：“不行。两个人在一起不好监督，谁也不敢担保他们串通吃回扣。”
蔡其仙又脸色凝重地说：“这些办法去年都试过，但效果都不好。有人还是捞了上万块钱。”
我说：“要相信大家，税务部门的干部职工基本觉悟还是有的嘛。”
查必清诡秘地说：“哼，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在金钱面前谁也不要相信谁。”
蔡其仙很领导地说：“现在有的人思想太坏了，一有机会就捞。”
腐败之风像野火一样蔓延，党员干部在人们的心目中大打折扣，这怪谁呢？
我曾在《法制日报》上看过一篇报道，一个镇的税务所副所长利用多收钱少开发票的手段贪污受贿上百万元。为此，我真担心红棉乡的税务工作人员也有经济问题。
我故意神秘地说：“既然这也不好，那也做不到，我还有一个好办法。”
蔡其仙和查必清几乎同时把嘴张得圆圆的，好像个括号似的。
查必清爽快地说：“书记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管他什么手段呢，反正是为了完成收税任务。”
蔡其仙脸一沉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我心一横说：“我的办法是，彻底堵死东西北三个方向通往蕉林的路，只留下南边一条简易公路让拉香蕉的汽车走。这样他们就无法偷运香蕉了。”
我又补充说：“参与收税的干部职工共同把守一个口子，分工要具体互相监督。”
蔡其仙和查必清异口同声地说：“对，对！真是个好办法，这回他们确是无路可逃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土办法确实是“一招鲜”。蔡其仙请来几十个农民用两天的时间就把蕉林东西北三周的道路挖断，别说是汽车就是自行车也没法通过，因为路中心那三米深十米宽的大坑，路过的行人看了都不寒而栗。尽管这瓮中捉鳖的办法有悖于文明执法，有悖于税务的形象，甚至说得上是税收行动中的暴力行为，但结果却是十分的惊人：税务所收到的香蕉税与去年同期相比超出了百分之三十。
终于，乡里税收工作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今年香蕉的产量和价钱基本与去年持平，可去年少了的百分之三十的税收款又落入谁的口袋里了呢？
我隐隐觉得问题已经十分严重，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乡里的税收工作出人意料地走在全县各乡镇的前面。
查必清顺利地当上了乡税务所所长。
蔡其仙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钟书记的批评。
没想到钟书记一反常态表扬了蔡其仙，说：“行为虽然不敢恭维，但效果还是不错的，其经验值得其他乡镇借鉴。”
但换届时，蔡其仙还是调到另外一个乡当了政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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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好呀，我正想看看‘皇帝蕉’是什么样的呢。”
“走吧，我们俩现在就陪领导去看看。”蔡其仙一脸喜悦地说。
去就去，反正今天没会议，下乡是很有趣的。
其实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有什么目的。蔡其仙这个人我了解，当管财政的副乡长快满两届了，但由于税收收不上来，造成乡里的工资经常发不出来，给人留下了工作没魄力的印象。我也曾听县委钟书记说过，蔡其仙干工作像狗熊掰玉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不到一个点子上，迟早要弄他去乡政协当助理员。
其实蔡其仙是尽了力的。为了乡里收到更多的农业税，他请种香蕉种瓜菜的老板喝了不少酒，两次胃出血，一次十二指肠穿孔，尽管如此，老板还是经常欠税甚至不交税。
落后地区税收工作都很难做，这是普遍规律。
他曾和派出所的干警去强行收过税，也把来乡里种西瓜不交税的老板王长林关了几天，但其行为县里的领导并不赏识。县委钟书记批评他粗暴收税侵犯他人的人身自由。冯县长说，本来到我们县投资的老板就少，你们这样一搞谁还敢来投资？老板都跑光了，县里的GPD增长率靠谁来完成？冯县长还说，你砸了老板的饭碗，我就端你的饭碗。
蔡其仙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我有个战友在广东顺德税务部门工作，他告诉我那里的收税工作相当好做，到了规定的时间，纳税单位都是主动上门缴税的，根本不需费多少心机就能轻轻松松地完成任务。这里的税收工作为什么如此困难，莫非这就是经济发达与落后的根本区别？
汽车行驶在红树村和沙松村之间的土路上，只见两边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香蕉林。海风吹过，墨绿色的蕉林海浪般涌动。蔡其仙兴奋地说：“书记你看，今年种香蕉的老板又发了。”
我说：“好啊，他们发了，咱们的税收也多了，乡里干部职工的工资也不用愁了。”
“按道理应该是这样，但能不能收上来我心里真的没底呢。”蔡其仙一脸苦相地说。
我说：“有什么难呢，派人去收就是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怎么收大有窍门呢？”查必清插话说。
我突然醒悟过来，说：“哦，原来你们让我来是为了收税出谋献策的啊。”
“不，去蕉林看风景，顺便拿两串刚熟的‘皇帝蕉’回去吃吃，这年头不要白不要哇。”查必清含蓄地点点头。蔡其仙神秘地笑笑说。
尽管他们没有表白此行的目的，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因为县里有管税收的副县长，乡里还有税务所，我来过问收税的事，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了吗？
容不得我多想，蔡其仙就向我说了一大堆苦不堪言的收税问题。誓如：税收部门的人员鱼龙混杂，文化水平低不说，有些工作人员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还故意少收税，有些人甚至多收税少开票合伙贪污。譬如：农业税在制度上的设计也存在着缺陷。首先是农民负担过重，其次是操作过程随意性很大，收多了，老板和农民有意见，收少了，税务部门通不过，领导也有意见，因为税收直接影响到干部职工的工资。
蔡其仙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说：“书记，你说说，今年这香蕉税到底应该怎么收为好？”
我推托说：“我的确不大懂税收这项工作，你可以拿别人的经验来试试。”
“书记，你就不要谦虚了，领导的指示到哪儿都是很管用的。”蔡其仙拉开车窗往外扔掉烟头，乐呵呵地说。
我说：“不是谦虚，我真的不懂。”
“不可能，你当很厉害的哇，上个月带领几百个公安武警把多义村团团围住，一下子就抓住了十多个犯罪分子，收拾几个老板还不是小菜一碟。”查必清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说：“这和抓治安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啊。”
“现在很多人都不愿意纳税甚至抗税，我看税收也都得用抓犯罪分子那样的手段才能解决。”查必清气愤地说。
“你作指示吧，我们去执行。”蔡其仙点头哈腰说。
其实我的苦衷他们不知道。虽然我的年纪比他们大，工作的时间比他们长，还当过部队团级单位的主管，但我缺乏地方工作经验，更没有下乡收过税。税收工作是冯县长安排副县长常三味来分管的，我说多了，干多了，就有夺权和多管闲事的嫌疑，常三味也会有意见的。
但不给他们指示一下是难以脱身的。于是，我说：“咱们一起去围着香蕉林转一圈，把进出香蕉林的路线都看一遍，最后我给你们出个‘点子’。”
蔡其仙和查必清听了都很高兴，连连点了几下头。午饭之前，我们总算围着香蕉林转了一圈，香蕉林实在太大了，还没回到原地，大家都累得汗流浃背，大气喘喘了。这还不算什么，最倒霉的是蔡其仙，被一只黄蜂蜇了一下手臂，疼得嗷嗷叫，查必清也踩上了不知是谁拉的大便，鞋底怎么摩擦草地臭味还是跟着走，仿佛沾上了邪气似的。
大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只好坐在草地上休息。查必清走进蕉林用小刀切来两串熟透了的“皇帝蕉”。这是与众不同的品种，蕉身微弯大如拇指，一身金黄，头尾一样粗，用手一捏软软的，令人爱不释手。我们也顾不上什么群众纪律了，撕开蕉皮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饿了两天两夜的流浪汉。“皇帝蕉”的味道的确与普通香蕉有区别，但一时很难用语言来准确地描述它。
吃完香蕉，查必清就在一边撒尿，而蔡其仙则笑眯眯地说：“书记，地形你都看过了，你说怎么收税呢？”
我说：“定产定量来个税收大包干，怎么样？”
蔡其仙摇摇头说：“不好办包。定多了老板不干，定少了别人以为我们吃了回扣，领导也不高兴。”
我说：“按一车来计算，定下每车多少钱，老板拉走多少车我们就收多少税，既公平又方便。”
查必清瞪着一双大眼说：“这更麻烦哟。如果老板在七八个地点同时装车，我们人手少看不过来损失严重呢。”
我又说：“这个问题容易解决，每个点安排两个人盯着，老板想偷税也不容易。”
蔡其仙用纪委书记的口气说：“不行。两个人在一起不好监督，谁也不敢担保他们串通吃回扣。”
蔡其仙又脸色凝重地说：“这些办法去年都试过，但效果都不好。有人还是捞了上万块钱。”
我说：“要相信大家，税务部门的干部职工基本觉悟还是有的嘛。”
查必清诡秘地说：“哼，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在金钱面前谁也不要相信谁。”
蔡其仙很领导地说：“现在有的人思想太坏了，一有机会就捞。”
腐败之风像野火一样蔓延，党员干部在人们的心目中大打折扣，这怪谁呢？
我曾在《法制日报》上看过一篇报道，一个镇的税务所副所长利用多收钱少开发票的手段贪污受贿上百万元。为此，我真担心红棉乡的税务工作人员也有经济问题。
我故意神秘地说：“既然这也不好，那也做不到，我还有一个好办法。”
蔡其仙和查必清几乎同时把嘴张得圆圆的，好像个括号似的。
查必清爽快地说：“书记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管他什么手段呢，反正是为了完成收税任务。”
蔡其仙脸一沉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我心一横说：“我的办法是，彻底堵死东西北三个方向通往蕉林的路，只留下南边一条简易公路让拉香蕉的汽车走。这样他们就无法偷运香蕉了。”
我又补充说：“参与收税的干部职工共同把守一个口子，分工要具体互相监督。”
蔡其仙和查必清异口同声地说：“对，对！真是个好办法，这回他们确是无路可逃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土办法确实是“一招鲜”。蔡其仙请来几十个农民用两天的时间就把蕉林东西北三周的道路挖断，别说是汽车就是自行车也没法通过，因为路中心那三米深十米宽的大坑，路过的行人看了都不寒而栗。尽管这瓮中捉鳖的办法有悖于文明执法，有悖于税务的形象，甚至说得上是税收行动中的暴力行为，但结果却是十分的惊人：税务所收到的香蕉税与去年同期相比超出了百分之三十。
终于，乡里税收工作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今年香蕉的产量和价钱基本与去年持平，可去年少了的百分之三十的税收款又落入谁的口袋里了呢？
我隐隐觉得问题已经十分严重，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乡里的税收工作出人意料地走在全县各乡镇的前面。
查必清顺利地当上了乡税务所所长。
蔡其仙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钟书记的批评。
没想到钟书记一反常态表扬了蔡其仙，说：“行为虽然不敢恭维，但效果还是不错的，其经验值得其他乡镇借鉴。”
但换届时，蔡其仙还是调到另外一个乡当了政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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